在北京通往唐山的205国道上,一进入河北地界,呼啸而过的大型卡车卷起的浮尘像迷雾一般,几度遮住前面的道路,唯一可以清晰感受到的则是通往这座城市的道路已被这些重达几十吨的大卡压得“伤痕累累”。
自5月以后,来自上下游的“坏消息”犹如拦路虎般使得唐山钢铁行业“频频刹车”,规模较小的中小钢企首当其冲受到政策、市场的两面夹击,损失不小。而有着“中国钢铁第一市”称号的唐山钢铁行业现状,也折射着如今整个中国钢铁行业尤其是中小钢企的无奈与艰难。
楼市调控政策“殃及池鱼”
唐山到底有多少家钢铁厂?7月3日,当《每日经济新闻》记者提出这一问题时,唐山市丰润区丰登坞镇的张保全(化名)给出的答案让人吓了一大跳:“光丰润就有近千家,你说唐山有多少家?”
张保全有着多重身份——废铁收购站管理员、某粮食中转站经理。用他的话说,只要是有关钢铁的事,没有他不知道的。这样的自信源自张保全的另一重身份——一家小钢铁厂的“股东”之一,不过这早已是10多年前的事了。
通过与张保全的交谈记者了解到,丰润区的数百家小钢厂都沿袭着“铁市(从散户收来废铁)-铸钢厂(压成胚子)-轧钢厂 (成品加工)-市场”的运营模式。由于技术含量太低,这些小钢企只能生产一些做建筑材料的粗钢。但如今,由于国家房地产调控政策的影响,房地产建筑方购买建筑钢材的积极性一降再降。记者从唐山市钢铁建材市场了解到,自今年5月以来,钢材价格一路狂跌;到了7月,角钢跌至3500元/吨,焊管3800元/吨,每吨跌幅都在400元~700元不等。
在唐山市路南区的吉祥钢材市场,35℃的高温让范鸣烦躁到了极点,眼前那堆已经生锈的钢管更成为他的一块心病。“现在的行情是卖也赔钱,不卖更赔钱。”范鸣的声音很低,似乎声音再抬高一点就能让他元气大伤。
“每天都是几十块几十块的往下跌,虽然不多但也经不住长时间的折腾啊。”范鸣告诉记者,钢厂每天都会给长期合作的经销商打电话通知最新报价。在将近两个月的时间里,范鸣每天一睁眼接到的都是 “又跌了”的电话,“今天还好没动,不过昨天才跌了40块。”
范鸣诉苦说,生锈的钢材基本都是在市场行情好的时候大批进来的,进价相对也比较高。现在要想卖出去只能赔钱,但如果再不卖,到最后恐怕就只能当废铁处理,那样亏得更大。
“东西卖不出去,每天还得赔一千多(库房租金及其他开支),再这样下去估计也撑不了多久了……”话音未落,门外的争吵声打断了我们的对话。
“过磅的时候就是1.3(吨),走的时候变成1.4(吨),还非得按1.4给我算,哪有这理啊!”在范鸣店子的隔壁,两个人正吵得不可开交。
“这要在以前谁会在乎啊,不过几百块钱的事。”范鸣自嘲,市场不好,大家都变得精打细算起来。
终端市场的需求猝然变冷,让这条利益链上的每一个环节在这个酷热难当的盛夏里都患上了“重感冒”。
今年4月以来,楼市调控政策出台,不少楼盘项目延后开盘以及购房者对市场的观望直接影响了开发商对原材料的采购。建筑用钢也成为了钢厂、贸易商都不愿碰触的“危险地带”。
“在楼市调控政策出台之前,建筑用钢的销量就远低于板材、带钢市场。这部分货不好卖,现在就更别提了。”唐山市国丰钢铁有限公司综合业务部部长李志强告诉记者。
作为建筑用钢的两种主要产品,线材和螺纹钢今年3月的出厂价约为4700元/吨,而如今价格已经跌至3900元/吨。“对于后市的持续看低直接影响了人们对于建筑用钢的采购热情。”据李志强介绍,国丰钢铁800万吨的年产能中,几乎有93%都以板材和带钢为主,仅有极少的一部分用于生产建筑用钢。
钢材销不出去,钢企自然没有收购原料的冲动,随之而来的便是铁市的沉寂。
“行情好的时候一吨废铁能卖到2800元,现在顶多2300,钢厂还不爱收。”据张保全的描述,以前每天买铁卖铁的车辆络绎不绝,光是给周边的钢厂送货,少说一天也有500多吨。但如今钢厂的日子不好过,处在这条利益链最末端的铁市自然也就闲了下来。
“现在一天每家能给钢厂送一车货就不错了。”按照如此比例算来,现在每天的出货量几乎不及原先的1/4.
在记者与张保全聊天的近两个小时中,仅看见一辆装着废铁的车子驶进铁市。这一车货物买卖双方僵持了近半个小时才达成价格的共识——2190元/吨。
“以前我们的收入都不固定,一年少说也有二三十万,有时候遇到一笔大单子都几十万。现在的市场就太艰难了,只能慢慢维持。”铁市里其中一家收购站的薛老板告诉记者。
机动式作业与“间歇性死亡”
“钢铁行业太复杂了,远远超出你的想象。在丰润,有点钱的人都能开钢厂,三五个人就能建起个小钢厂来,很多也都是有背景的人。但在如今这样惨淡的市况下,每天都有关门的。”张保全告诉记者。
从丰润区丰登坞镇铁市出来后一路向东,挨家挨户竟然全都是小的钢铁厂。有的隐蔽在深巷之中,用白色涂料在靠近马路的房屋墙面上喷上广告,更多的则坐落在马路两边,坐在车上便能清楚地看到。记者便亲眼见到有的农家小院以简陋的机器和堆满院子的废铜烂铁,便能支撑起“某某轧钢厂”的招牌。
粗略地计算,在这条仅容下两车平行的小路两侧,大约七八公里的距离内就有三四十家大小不等的钢铁厂。而这仅仅只是丰润区其中一个镇的一条公路,如此看来,张保全的答案似乎并不算夸张。
不过记者在现场也看到,视线所及的钢厂当中没有一家开门,有的连个人影都很难看到。
“这些厂子都已经关门休息了。”荣发轧钢厂的李老板告诉《每日经济新闻》记者。距离丰登坞镇10公里左右的新军屯是小钢铁厂的又一聚集地,当记者遇到李老板的时候,他正在和路边卖雪糕的小贩闲聊。
“现在市场上什么都卖不出去,我们还干啥活啊,干也是赔钱。我还正跟他闲聊说还不如他卖冰棍呢。”说罢,李老板邀记者进厂子里转转。
在厂院里记者看到,三台Φ250轧机静静地躺在太阳底下,墙角边堆着少许废铁,厂院里的3间平房中有一间挂着“经理室”的牌子,在周围简陋的环境中显得有些突兀。“现在一直接不到订单,没人要货。所以从6月份开始我就让工人回家休息了,等啥时候有活了再回来干。”
另一家钢厂的老板马程辉告诉记者,“据我了解,唐山市大约共有94条轧钢生产线,如今差不多有40%都停产了。”马老板称自己经营的轧钢厂暂时还未停产,但厂里的50多名职工已经开始实行轮休的方式,每人一周只需要工作3天。“现在工资都是干多少给多少。”据马老板介绍,市场好的时候,厂里的职工每月最多能挣到3000元左右,但如今只有1000块钱不到。
而李老板也证实,周边的这些小轧钢厂几乎都实行这样的“机动式作业”。
“船小好调头啊,应该说他们比我们好过。”李志强告诉记者,作为唐山市较大的民营钢铁企业,国丰钢铁的钢材年产量在800万吨以上。“即使每天都在亏损,但也比停产划算。一停产,上万名职工怎么办?”李志强同时透露,近一两个月实施检修的钢厂越来越多,“正常的开工率为95%,但现在超过30%都在检修,开工的不足七成。”
中小钢企的春天还会来吗?
“中小钢厂的生命力非常强。”我的钢铁网咨询总监徐向春告诉《每日经济新闻》记者,对中小钢厂来说,不管是按照节能减排或是土地合法使用等政策限制,企业都很难夺得生存空间;但由于生产成本低,产品附加值较低,投入较少,所以他们在经营成本上相对大钢厂又更有优势。
这一说法恰恰验证了李保全的描述,“一个电话就能停产,一个电话又能让他们再活过来。”李保全告诉记者,在丰润,三五个人合开的小钢厂不计其数,大多是合资或说服当地老百姓融资 “入股”,“也买不起好机器,有些甚至从其他倒闭的厂子买来二手货,修理修理照样用。没活大家都歇着,一旦有了活,大家很快又能重新上阵,再战江湖。”
检修率的大幅度上升折射出了唐山钢铁产业集体面临的“阵痛”。但是,多如牛毛的小钢厂更像是烧不尽的野草,陷入深度“冬眠”的他们正等待着能再度唤起生机的春风。
“与唐山一样,目前全国大部分中小钢企处境还是比较艰难的。4月份之前,市场一直呈现上升趋势,铁矿石价格也是一天一个新高。这时期钢厂和贸易商都愿意花资金去买原材料进行生产,所购进的原材料价格也相对较高。但从5月份开始,市场持续下跌,高价钢材卖不出去,中小钢厂也就被自己切断了资金链。”中国联合钢铁网分析师王晨告诉记者,目前摆在中国钢铁企业面前最严峻的就是资金问题。
另一位不愿具名的钢铁分析师告诉记者,尽管从政策面来看,通过市场的调节让中小钢厂完成兼并、重组更符合产业发展的客观规律,但之前同样的治理往往收效甚微。“每年都在说淘汰,但钢铁产能却越淘汰越大,中小钢企生产的积极性有增无减,即使暂时遇冷也会迅速恢复元气。目前看来,政策最终的效果如何仍将取决于其执行程度与作用时间。”该分析师表示。
记者从工信部网站上了解到,我国对于钢铁企业的兼并与重组目标为:培育形成3~5家具有较强国际竞争力、6~7家具有较强实力的特大型钢铁企业集团,力争到2015年,国内排名前10位的钢铁企业集团钢产量占全国产量的比例从2009年的44%提高到60%以上。“中小钢企如果想要继续生存下去,必须寻找新的出路,加大节能减排的投入,或者选择兼并重组。”徐向春对此表示。